陳夢齋

珍重讀書身

【93包青天】别有人间(2)耀武

写在前面:

一切历史全部胡扯,包括但不限于人物、制度和机构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正文分割线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紫宸殿以东的宣武院,与枢密院同为大宋武事中枢。枢密院掌军国机务、兵卒屯戍、边防兵备;宣武院掌武学训谕、将官阅试、磨勘教习。其内馆阁收藏武备兵书,另有校场为武举殿试、检阅将校之所。校场旁有楼名耀武,为宫城内最高处,楼高六十余尺,上下五层,碧瓦朱梁,斗拱弯檐,飞甍踞兽,端得是庄严气象。

御座设于耀武楼二层挑台之上,绛节珠幢在侧,锦繖宝盖高遮。御座侧后有珠帘轻动,隐隐透出帘后五明扇的雀羽来。重臣及宗室设座在耀武楼前丹墀两侧廊庑之下,后妃则于楼侧淳化阁上观礼。

时维九月,秋气肃爽。宫苑中草木早已霜叶尽染,唯有校场周围古松高柏和这耀武楼旁数丛冬青依旧苍翠。冬青常生于江南,在中原少见,展昭由侍者指引行至丹墀之下时,难免觉得亲切,不禁侧目多看了几眼。秋月正是冬青结果的时候,赤红如珊瑚豆子一样的果实缀于润泽浓绿之间,垂累可爱。少年微微勾唇,挑眉扫过廊庑下的包拯与公孙策,眸中明亮笑意未褪,又对楼上御座展臂抱拳,躬身一礼。

“延陵展昭,见过陛下。”

丽日青天之下,少年声音朗朗。赵祯远远见展昭阔步而来,一袭银白窄袍织闪着阳光;待走近时,又看他星目灿然顾盼神飞好一少年,不禁心下喜爱,遂微微颔首以作回礼,右臂略抬遥遥相扶,措辞亦敬道:“展少侠不必多礼。朕闻包卿举荐,言少侠人品武功俱称翘楚。各军将校望日演武,今请莅临,还望指点一二。”

展昭抬首,面君不避,只笑道:“指点二字,昭并不敢当,不过武道共参,切磋并进而已。”

他翻年才满十六岁,身骨尚未长成,颀颀如春日苗木,面上仍存孩气。赵祯知他出身江湖,又见他举止飘逸,言辞潇洒,容貌极秀,年纪又小,倒也不计较他直视圣颜如何失礼,只觉少年人赤诚可爱,便也笑着戏谑:“那便请展少侠与我禁军将校切磋一二。”又示意丹墀之下的内侍引展昭到兰锜之前择一趁手兵器。

展昭掂了把长剑在手,在掌心一转,又向引他的内侍鞠了一躬,便飞身上了校场前的高台。楼头鼓声渐作,少年向台上校官抱剑作礼,示意长者为先。台上四名校官均为禁军教习,两人持长枪,两人持大刀,双方相对见礼后,四人便向展昭挺枪挥刀而来。

展昭转剑出鞘,剑芒倏忽一点,与四位教习战在一处。鲁南剑属道门剑法,颇具清刚气,展昭又正处年少华美之时,用剑更为昳丽,剑光照空,明灭翩飞。既是试艺切磋,少年只求剑术能入眼,倒也未尽全力,想着点到为止,内行自可看出胜负。不料那四位教习攻势愈紧,大有搏命之态,展昭心下一奇,倒也打起了六七分的精神,足尖轻点,纵身踞于高台丹柱之上,向廊下一望。

公孙策早年曾先后受业于华山和天台山,所学极广,虽未习武,却通武学,早瞧出不对来,只示意展昭不必晦藏。少年注意到其中一持刀之人左手时时摸索,指节指尖又有厚茧,显是会使暗器的,便有意与他们拉开距离,抬首向挑台御座看去。

剑鞘一点斜刺而来的长枪,展昭借着巧力半空一翻,重踩一人肩膀借力,猱身飞出,再蹬台前旂竿,直落在耀武楼二层雕栏之上、御座之前。天子左右侍卫纷纷前围,呛啷啷一片刀剑之声。少年也不停留,又斜飞而出,银白闪灭,踩重檐向上跃去。挑台上的天子凭栏上望,但见少年人长剑熠熠,衣袂临风,目与云齐,好似经山越海,江河览尽。他一边摆手让卫士退下,一边与身旁的张茂则啧啧细语,左右只听官家道:“这哪里是个人?便是宫中的灵猫,也不及他。”

那四人尚在怔楞,楼头少年剑锋一转,寒芒映日,又一声清啸,并着几道剑气掠下。剑光破空,炫目致盲,瞬息之间,人影不见,只闻金铁锵锵,枪尖刀刃尽断飞起,贴着那四人发鬓、领口、耳畔穿过,惊得他们或跌坐或仰倒。回神再顾左右,唯见宝光敛处,剑已入鞘,展昭横剑当胸,只抱拳道:“承让。”

耀武楼上下一片抚掌喝彩之声,那四名教习已被引下,展昭略理衣袍,纵身跃下高台,将手中长剑交与内侍,颔首道声劳烦,又阔步向丹墀走去。

“展少侠武学精深,意气鹰扬,若只供职开封府,难免屈才。”赵祯道,“殿前司尚缺一员都虞候,复本,你以为呢?”

殿前司都指挥使刘从德,字复本,乃太后刘娥之侄。听得官家相询,便起身出列答道:“内外臣工,皆沐天子德泽,襄国朝千秋。展公子简在帝心,其职事安排,臣本不宜置喙。只是臣忝掌殿前司,深知三衙禁军,内拱京畿,外镇边城,责深且重。故禁军军官遴选,不可不慎。”

“剑术武艺,本属小道,任侠尚可,谋事军中则远不及。臣以为,遴选军官,还应与一般武举无二,考校弓马骑射、兵书策论。”刘从德恭敬道,“且展公子此次入仕考选乃是特科,更应从严。国朝文治昌明,既然特选优才,便应才兼文武,经义诗文亦不可废。若只轻率而定,开此先例,则人人思慕小道,届时国朝文治科举,又将如何秉大公于天下,昭大信于世人?”

自刘娥于真宗末年掌权以来,刘氏一族对禁军的渗透就一直颇深。殿前司都虞候在军官之中居三衙第七,位高权重。如今刘从德虽任殿帅,但他本就未曾完全掌握殿前司,自然不愿再分权于外。虽存私心,一席话却说得滴水不漏,赵祯听了,面色未改,依旧和煦。

一直在珠帘之后的刘娥悠悠开口道:“刘殿帅过苛了。人才异能,备体者寡,文武有秩,各司其职。特科所求者殊才偏才,又非常制,倒也不必求全责备。”

“包卿以为如何?”赵祯问道。

“启奏陛下,臣以为刘殿帅所言在理。”包拯出列,向挑台躬身一礼,“特科试艺本为国朝收天下之才,然国朝选未来官大体全在科举,若因特科轻率而损常制之规,实非乐见。”

赵祯颔首,又目视展昭,见少年人只混不吝地扬眉而笑,便也微笑,遂便命招箭班备妥弓马,并于百步之外悬甲填草作靶,试展昭骑射。

侍者牵来的是一匹通体银白如月的高骏,配了金羁。展昭见了,眸色更亮,与侍者道谢后,慢慢伸手蹭了蹭那白驹的鼻梁与脸颊,换得马儿打着响鼻拱了拱他的肩膀。一人一马亲近片刻,少年认镫而上,接过长弓,执弓抱拳为礼,遂打马向前。

季秋多风,神骏奔逸,众靶又有动有静,于骑射而言确实不易。但展昭世家侠少,从小携犬飞鹰,弓马娴熟,倒也觉不出什么难来。渐驰渐近,将至靶前,少年松开缰绳,依旧肩稳腰直,先自箭囊中捻出数支羽箭,正筈引弦,又阖目听风。

眸中星芒与弦上箭芒一并向远靶射去,数箭连珠,依次贯革,竟都取披膊与胸甲之间缝隙,射穿草人右肩胛。

贯革之射本为军射,射取眉中、心口方为上等。展昭数箭虽皆中的,但悉取右肩,确实可算偏误,但其射术精深,却也是一望而明。

“展昭。”待少年回马丹墀,廊庑下一直肃容端坐的种世衡唤他道:“你箭术不差,缘何不射鹄的?”

种世衡是当朝名帅,戎马倥偬,屡有宿功,如今年迈,归京荣养。数十年军旅,锻造出这位老将周身都是金铁的冷肃气,一双眸子神光夺人,只盯着展昭。

“回将军话。”展昭翻身下马道,“只因破敌而不伤命。”射穿肩胛骨并无碍于性命,但将再不可能从武持刀,控缰控弦,乃至务农都难。

种世衡轻嗤一声。今上于他而言,是有些仁弱的。展昭习武之人发此论调,在他看来,难免有媚君之嫌。他不无轻蔑道:“你便不要自己的功名吗?”

“一世饮啄,百代俯仰,功名何处不可得?”展昭抬首,笑着回他。

又何须向枯骨中寻?

“如此说来,你是反战主和的了。”种世衡淡淡道。

如今宋夏边境烽烟未靖,范仲淹尚在延州经略边事,此时言战与和,直白且尖锐。廊下目光纷纷聚在展昭身上,少年人开口道:“武在止戈,展某确实主和,却不反战。近抚于内,则海内可平;远威于外,则外邻既和。

种世衡神色稍霁,又问展昭:“国朝边事,尤其是如今宋夏边事,你如何看?”

“边防一线,在于进可攻、退可守,施威、保境、安民,不可偏废,方得立国。然国朝边防先天积弱,长城内险悉归辽夏,蛮夷铁蹄之下、刀枪所指,便是关内沃土千里。河外三州、雁门拒马一带,较之贺兰祁连、长城天险,不过保国而已,立国扬威尚远不及,若从长远来看,国朝边事之未来,还在远战以克复,如横山一带,燕云诸州,但这绝非一代之功,先期的捭阖、损益,乃至雷霆春雨之教化,皆为启后之机。”

“如今西境边患,夏军长途奔袭至我鄜延一带,本就远输财竭,人困马疲。《商君书》有言,‘四战之国贵守战’,何况西夏游牧之族,长于野而惫于城,国朝更应坚壁清野,以逸待劳,内迁百姓,外筑堡垒,做长久消耗的准备。”

种世衡命人取来舆图:“若是建堡,依你之见,应建于何处?”

“种帅早在三年前,便于宽州一带修了青涧城,于西境而言,如神来一笔,展昭以为,已无更适之处,又岂敢再抛砖于玉前?”

建堡通渠、战局发展均属军事机要,种世衡未曾想到展昭小小年纪竟知青涧之事,但少年又坦然相告,足可见中直心性。廊下众臣捋须而笑,纷纷目视种世衡,种世衡面上终也现了些笑意。展昭有些发愣,圆圆的眼睛看向包拯,包拯向他略一颔首。少年福灵心至,忙躬身行礼道:“原来将军便是种帅!展昭失敬。”

种世衡略一摆手,又复肃容:“不必。你且说说,本帅为何筑堡于青涧?”

“边地堡寨,有护耕、实边、保民、屯田、防御之用。青涧城东据黄河,西绕黑水,冈陵重叠,溪谷深阻,实乃险地,且左可致河东之粟,右可固延安之势,北可控沙漠之地以图银夏故地,屹为麟延之冲,放诸长远,也是西境要隘。且堡寨之间,勾连承转,步步推进,更有益于战局。范公年前取得绥德、米脂,进而夺得吴堡、葭芦,剪除西夏左翼,如此种种,皆乃仰赖青涧之势步步为营。”

种世衡虽不置一词,却颔首捋须。于他左边落座的欧阳修笑道:“宣父犹能畏后生,丈夫未可轻年少。少年人能有此见的已是不易,只是书卷气重了些。待未来亲履边地,与戍边将士同袍为战,想必会有更切近的把握。”他又与展昭谈了些自己几年前在麟州的见闻,民生民俗、商贸赋税,乃至山川地理,方才想起自己今日出席,似旨在考问展昭文才经义。

欧阳修干咳一声问道:“你最近都读些什么书?五经可曾读了?”五经为士子必通之业,他如此询问,是有意给展昭开方便之门。

“最近在温唐律疏议和刑统,经学荒疏,实在惭愧。”少年想起自己读得断断续续又千疮百孔的五经,垂首回道。

欧阳修抬手略一指包拯:“律令条陈,那是包希仁专攻之业,由他问你去。”又笑道:“至于五经,这倒也不碍事,唯持道不改,则经史皆为我所用,经义倒是次要。”

“内翰谈及持道,朕倒有一问。展卿本江湖行侠,自有天地,不知缘何想到入仕呀?”半晌未曾开口的赵祯依旧眉眼含笑,却已换了称呼。

展昭幼时曾读过范仲淹的《用天下心为心赋》,见其有‘有疾苦必为之去,有灾害必为之防’句,便奉为圭臬,只觉为官任侠,本是一般。之后行走江湖,见闻日广,又多蒙尊长教诲,渐知一人一剑,于纾困解悬而言,不过抽刀断水而已。听赵祯此问,少年试图捻出几句包拯与公孙策的平日所言,或是月映万川、人人可得,或是放诸四海、推之百世,却一时又都想不起,只记得掷地有声的铿锵一句:

“救生民于水火,解百姓于倒悬。”

于是话到嘴边,便冲口而出。

少年声音清透,廊下公孙策略一挑眉,只觉得这话耳熟。想起上次听见,还是在富春江上,当时晨雾拢着日影,满江粼粼波光连着长天。谈及远志,烟水迷蒙之中,包拯的铮铮字句亦显得旷远柔和,那时自己虽觉世事淡薄,乍听也难免心旌一摇。但如今想来,这太平盛世,言“水火”、“倒悬”,若被有心人听了去,已属不敬,更何况御前答对,面刺于君。

但不过是少年人口无遮拦。公孙策暗忖又笑,只觉道声“童言无忌”也不为过,复与包拯对视摇头一叹。但廊下众臣已有人变了神色,赵祯却不以为忤,只抚掌称善:“说得好!”

“民为邦本,本固则邦宁。朕久居庙堂之高,青冥之末,虽时时以苍生为念,却常因九州博大而有轻忽不察之处。国朝正需能上体天心,下苏民困之才,小展卿既有澄四方之志,拯万民之心,这很好。少年立志宜高远,众鲜克举,求焉斯至。”

“朕见小展卿今日,如见希仁当年。”赵祯正色道,“传朕旨意,擢延陵展昭为正四品殿前司都虞候、带御器械,借调开封府,上拱京畿,下济斯民。望卿秉初志而不移,恪忠体仁,肇敏执正。”

“臣展昭,谨遵圣谕。”少年单膝跪地,脊背笔直,抱拳抬首,朗声应道。

“免礼,请平身。”赵祯见他一双眼眸极亮,闪着拳拳灼灼的赤子热忱,便招展昭上到挑台之上,亲手在身旁定窑白釉瓶中择了一枝尚鲜的冬青簪在他幞头上。

“红实翠色,霜霰不凋,堪配少年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文后碎碎念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1、宣武院不存在,我编的。

2、历史上刘娥这时候早死了,是我为了后来狸猫换太子才让她活着,还给她扣了锅。对不起,大娘娘。

3、对不起欧阳内翰,把你写爹了,你本来也应该是轻狂意气的少年人。

4、感谢天涯 @天涯天涯 帮我写结尾,“红实翠色,霜霰不凋,堪配少年”,天涯每次都能把我的梗变得特别有文化,我爱她。


评论(35)

热度(77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